第1373章 郝天明的过往
第1373章 郝天明的过往
庭院灯影洒在花砖地面上,细碎如水,海风吹过棕榈树的缝隙,带着夏日特有的咸凉与浮动的香草味。
白心喝得脸颊微红,靠着藤椅晒月光,像只懒洋洋的猫。
郝天明半倚着靠背,手里晃着杯底残余的酒液,忽然冒出一句:“国内现在,应该快入冬了吧?”
他说完,又自顾自地笑了笑。
李二宝察觉出他眼底那抹淡淡的怅然,语气也放轻了一些:“郝哥,平常……过年都在家过吗?”
这话一出,白心也不由得回头看他。
郝天明愣了两秒,像是没料到这个问题,随后眨了眨眼,语气慢下来:“从……从零八年开始吧,我就再没在国内过过年。”
他缓了一口气,仿佛许多画面从心底浮出。
“你们现在看我啊,坐得稳、吃得好、喝得起,可我有时候真不敢听鞭炮声。”
“那东西一响,就像有人在我耳边掏着心地问:‘你还回不回得去?’”
白心没想到他会这么说,愣了下,轻声开口:“我之前在上京听人说……您当年是……”
她欲言又止,像怕碰到什么不能提的过往。
郝天明却没有避讳,只是将酒杯轻轻搁下,靠在藤椅上,望着院外那片昏黄的海岸灯影,目光仿佛穿过了时间:
“我啊……是从体系缝隙里出来的人。”
“八十年代,我才二十出头,在南省搞外贸特区,那时候谁胆子大,谁有点门路,谁就能吃第一口。”
“我那时候……家里还算有点‘旧基础’,不是那种靠关系横着走的,但打小有人教规矩,也有人教怎么不踩规矩。”
“我做第一单外贸,是卖旧机器翻新件给东南亚,那玩意根本没用,就是拿来抵账的破烂,可人家要账要得急,我就一纸合同送出去了,结果,五天后,我第一次进了局子。”
他说到这,笑了笑,像在讲别人的事:“进去没两天,就被人保出来了。你知道为啥?”
李二宝没说话,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。
郝天明叼了根牙签,在齿缝里转了转,缓缓开口:“因为那笔‘破烂’交易,帮省里一个老头,补上了财政缺口。”
“他亲自点了我的名,说‘这小子做事狠、讲账、懂分寸,是个能用的人’。”
“我从那年开始,就一路顺下来了。”
他顿了顿,慢慢仰头看着海边的星星:“你们说我是什么大哥、什么黑白通吃……其实我就干了三件事。”
“第一,给人办事,谁的钱能花、谁的脸能给、谁的事不能碰,我都记得清楚。”
“第二,扛雷,该认的认,该吞的吞。”
“第三……不回头。”
他说这三个字时,眼神幽沉而稳,像是整个人都已经和某个旧时代一起,被封存在了身后的浪潮里。
“后来呢?”白心轻声问。
“后来?”郝天明苦笑了一下,“后来事情太大了。”
“九十年代,我管着南部一条线的‘口岸’,谁要进来走货,谁要出去换汇,都得先跟我打个招呼。”
“那几年赚的钱太快,也太狂,狂到……有天半夜我洗澡,发现家门口站着三拨人。”
“警署、情报,还有廉政。”
“结果,他们不是查我,是来‘调我’。”
他说到这,语气忽然一顿,眼神里浮起一种多年未曾外露的压抑与沉沉杀气。
“但真要说一件,让我至今晚上做梦还会梦见的事……”
“是九六年冬天,南方口岸管线的事。”
他捻了捻烟,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讲,但终究没忍住。
“那时候我手上管着几条线,进出货的、换汇的、还有一条最敏感的——‘灰通人道’。”
白心听得一脸不解,李二宝眼神微凝,显然明白那四个字是什么意思。
郝天明继续说:“那年,有个江北省下来的女人——姓曲的,三十岁不到,是那边财经口送出来的‘编外’,说白了,就是借我这边的壳子,往外送人、洗资金、走人头,顺带捞点外汇。”
“我们原本是收人情办事,但她动静太大,四个月送出五十多人,全是金融口出身,像是整块挖空的。”
“后来有天半夜,我接到电话,说她在澜江边上被人堵了。”
“人是我放进去的,我当然得去救。”
“到了才知道,是南东省那边情报系统亲自出的手,拿了上面专批,要截她这一票人,理由是‘涉嫌重大国资外逃’。”
“那晚,江边很冷,风吹着水面像刮刀子。她穿着黑呢大衣站在灯柱下,一句话都没说。”
“但她看着我。”
“她眼神是求的,不是怕死,是怕连累了后面还没走的那十几人。”
“我没法救她。”
“我给她一支烟,点上火,说:‘你要是怕,就别说话。你要是有话,就只告诉我一人。’”
“她抽完那支烟,就从江边栏杆上跳下去了。”
郝天明说到这,声音有些哑了。
“跳之前,她只说了一句。”
“她说:‘老郝,哪天你要是也被堵了,也别怪别人……是我们太贪了。’”
院子里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。
李二宝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握紧了酒杯。
白心嘴唇微张,却没敢出声。
郝天明缓缓吐了口气:“第二天,尸体没找回来,但我们知道她死了。”
“后面还有十三人要出,我强行压着放走,赔了一整条货线,赔了两个兄弟,赔了我二十年的底牌。”
“那之后,我就知道,这条路我不能再走了。”
“再走,我不是死,就是变成别人棋盘上的工具。”
他自嘲一笑,缓缓坐直身子:“所以我那年春节前,主动申请到曼国开发口岸,名义是招商引资,实则是自流放。”
“我知道国内不会留我……但我至少可以选个自己死的方式。”
他说到这,语气忽然顿住,目光略显怅然。
“我没去。我知道那是个局——去了是飞升,也可能是粉身碎骨。”
“后来再有一次,是在机场。我本来订了飞港城的机票,但最后一分钟,我让司机掉头了。”
“我就知道,我再走一步,可能这辈子就没我名字了。”
院子里静了一会儿。
李二宝轻轻地叹了口气:“所以你才把生意做到曼国?”
“嗯。”
郝天明点头,语气淡淡:“曼国乱,没规矩,但也正是这种乱,才有‘自由’的空间。”
“我就像……被赶出棋盘的人。虽然下不了子,但还能坐在旁边,看。”
白心此刻也听得神色复杂,她从来没听过这么完整的“郝天明版本”。
这个在她印象里叱咤商界的影视资本老炮儿,此刻却像一个在岁月中慢慢蹭着酒意、回味着旧梦的老人。
她低声问道:“那您……后悔吗?”
郝天明笑了。
“后悔什么?”
“后悔早知道今天这样,当年是不是就该低头、该认命、该不那么嚣张?”
他摇了摇头,“要真那样活着,我可能早就死了。”
“我现在虽然没在国内,名没了,根也断了,但我活着,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地活着。”
“我还在喝酒、晒太阳、看人下棋。”
他举起酒杯,冲两人一碰:“这就够了。”
李二宝也喝了口酒,忽然好奇问道:“我记得莺莺说过,在你人生里有个很重要的女人,导致你后来一直都没有再找女人……”
他顿了一下:“就是这个?”
郝天明的商业帝国,通达国内外。
资产无数。
可是到现在,连个可以交衣钵的人都没有。
“不是。”
郝天明放下酒杯,指尖轻轻弹了下,像是心口那块尘封的伤,又浮出表面。